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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经》周刊驻布鲁塞尔记者张
如果欧盟对华为和中兴的双重反向调查最终正式立案，这将是欧盟历史上首次在贸易保护领域“自行立案”
5月15日，欧盟委员会“原则上决定”对中国生产的无线通信网络和关键设备发起反倾销和反补贴调查。
调查将主要集中在中国两大通信设备制造商华为和中兴。尽管此次调查仅涉及中国每年向欧洲出口约10亿欧元，远低于即将宣布初步裁决的“光伏案”，但此次调查颇具象征意义。如果此案最终正式立案，这将是欧盟历史上首次在贸易保护领域“自行立案”。今年4月，欧盟委员会宣布改革贸易保护工具体系，赋予欧盟委员会以法律形式“自行立案”的权力，这被认为是这一改革计划的核心内容。
此外，电信设备产业作为中国的战略性产业之一，涉及国家核心利益。欧盟启动此案背后有什么样的经济和政治利益，此案将在中国和欧洲之间以及欧洲各方之间的博弈中走向何方，这比调查本身更重要。
“双重对立”调查案的由来
一家相关中国公司的高管告诉《财经周刊》记者:“虽然这是意料之中的，但调查来得很突然。”该调查案件在欧洲各行各业引起争议:一方面，欧盟委员会“根据其权限独立立案”，没有任何欧洲公司提起诉讼，甚至许多欧洲巨头如爱立信都明确反对；另一方面，一些业内人士认为，在6月初的“史上最大光伏案件”中，欧盟将对中国出口产品征收高额临时反倾销税，因此，如果没有大多数成员国的支持，在短时间内再次对中国提起重量级诉讼的可能性不大。
这项调查源于去年5月欧盟委员会发给成员国政府的一份内部文件。据欧洲当地权威媒体报道，该文件显示:“中国两大无线网络设备制造商华为和中兴涉嫌以低于公平市场价格35%的价格向欧洲市场倾销产品。”该报告称，如果欧盟不立即采取行动，欧洲电信设备制造商可能很快就会被从中国政府获得不公平补贴的中国企业挤出市场。
欧盟委员会贸易专员德古赫特在同一个月向成员国提交的报告中再次强调，有证据表明，中国政府向这两家企业提供了非法补贴，让它们向欧洲市场倾销产品。据知情人士透露，在中国前总理温家宝去年9月来布鲁塞尔出席欧盟领导人会议之前，欧盟成员国的高级官员讨论了这份报告，并得出结论认为，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种低价行为是倾销，也没有欧洲企业提起损害申诉。
一段时间后，这种情况似乎仅限于停滞。欧盟一家贸易智库的负责人表示:“华为和中兴的产品价格低廉，这是事实，但只有证明这确实损害了欧洲本土企业，才能被视为倾销。”问题在于，严重依赖中国市场的爱立信等欧洲公司不愿站出来抱怨，因为它们害怕中国的报复。爱立信甚至公开反对欧盟启动此案。”因此，德古赫特在接受当地媒体采访时多次批评一些欧洲企业“不合作”。
欧盟和德古赫特的“小算盘”
欧盟冒着“反叛”的风险，坚称此次调查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获得讨价还价的筹码。中国业内人士和许多接近欧盟委员会的权威专家认为，在中国电信设备即将进入从3g到4g的大规模升级之际，欧盟可以限制华为和中兴在欧洲的扩张，帮助欧洲企业在中国获得更大的市场份额。一些欧盟官员开玩笑说，启动调查相当于德古赫特在与中国的谈判桌上放了一把“上膛的枪”。
中国电信设备企业近年来发展迅猛，令欧洲大为担忧。一位接近欧盟委员会的贸易专家的话很有代表性。在一次聊天中，他告诉记者:“两三年前，令我们震惊的是，欧洲爱立信和NSN的大量电信设备开始被中国产品取代。”如今，两家中国公司在欧洲电信设备市场的份额已经超过20%，并且仍在快速增长，十年前我们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相反，欧洲公司在中国的日子越来越糟糕。”
欧洲电信设备制造商确实举步维艰。据欧洲当地媒体报道，去年诺基亚西门子通信全球裁员四分之一，即1.7万人；阿尔卡特朗讯最近宣布裁员7.2%，即5500名员工；运营状况良好的爱立信去年年底也宣布，将在瑞典裁员10%，即1550人。
一些欧洲人认为，中国企业竞争优势的上升是不公平的国家补贴的结果。欧盟委员会(European Commission)负责处理对华经贸关系的一个智库早些时候对记者表示，华为和中兴并没有直接获得国家补贴，它们获得“不公平竞争优势”并迅速扩张的主要手段是国有银行的低息甚至是非营利性贷款。根据专家最近的调查，仅在2012年，华为和中兴就从国有银行获得了500亿美元的贷款，而这两家公司的总利润只有23亿美元。与此同时，两家公司每年还从中央和地方政府获得巨额研发资金。
针对这一说法，华为和中兴驳斥了从欧方窃取的概念，称授信额度不等于实际贷款金额，企业实际获得的融资远远低于授信额度。中国政策性银行提供高信贷额度的原因仅仅反映了银行对企业成长的信心。“其中一家公司也曾数次试图向欧盟委员会贸易委员会(European Commission)解释这一问题，但均被拒绝。”一位业内人士透露。
两家公司一再声明，竞争优势来自较低的制造成本和对研发的大力投资。据了解，华为和中兴在R&D的投资占其总营业收入的比例高于欧洲同行。然而，欧洲相关企业在中国市场份额的下降也是由于竞争力的变化，而不是因为所谓的“外商在华投资环境恶化”。
上述要求不具名的智库曾“无奈地”表示，欧盟别无选择，只能利用贸易保护来应对中国的不公平产业政策，而欧盟发起调查的真正意图是“人为”纠正这种不公平竞争。自去年5月以来，欧盟委员会对华“通气”一直是“公开、坦诚”的:放弃调查的前提是“华为和中兴出口欧盟的产品价格将提高29%，中国将保证欧洲电信设备制造商在中国电信设备市场至少占有30%的市场份额。”
与此同时，随着华为和中兴通讯近年来在欧洲市场份额的增加，一些欧洲决策者开始担心所谓的“国家安全”威胁。“国家安全”是欧盟采取行动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欧盟委员会去年的一份内部报告显示，如果不采取行动，欧盟成员国的“国家安全”将受到中国电信设备企业的威胁。去年，德国当局拒绝华为为其国家学术研究网络之一提供电信基础设施设备。一位德国专家表示，在欧洲，中国的无线技术和设备越来越多地用于重要的基础设施，如普通家庭、银行、研发机构，甚至电力部门，这引起了许多欧洲人的担忧。
作为此次调查的推动者，欧盟贸易专员德古赫特认为，刻意留下的“政治遗产”和“政治未来”是欧盟委员会不顾大多数欧盟国家和行业的反对而启动调查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有传言称，德古赫特是一位有着“相当大的政治野心”的比利时政治家，他计划在欧盟委员会(European Commission)任期届满、明年卸任后，在比利时政治舞台上“东山再起”。据当地媒体报道，2004年至2009年担任比利时外交大臣的德古赫特从欧盟委员会退休后，不排除竞争更高职位的可能。
多位分析人士表示，如果德古赫特能够发起欧盟历史上第一次“自我申报”，目标是一家被许多欧洲人视为“剥夺”就业机会的中国大型企业，这肯定会为他赢得大量政治资本和“公众舆论”。德古赫特还希望将华为中兴一案作为欧盟委员会自行立案的“模板”，为其“贸易保护工具现代化”的提议“摇旗呐喊”，大力推动欧洲议会和欧盟成员国正式批准。
事实上，德古赫特发起的最大光伏案件已经创造了历史。种种迹象表明，欧盟很有可能在6月份对中国光伏产品征收反补贴税。德古赫特急于在短期内再次对中国企业展开调查，主要是因为他的任期很短，所以他希望在明年欧盟机构“大变革”之前“多做点事情”。
“华为中兴案”在哪里
“华为中兴案”处于强势地位。它要去哪里？大多数中国业内人士和欧盟智库认为，从启动“原则决定”到正式启动调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曾担任欧盟委员会经济顾问组成员的欧盟知名智库资深研究员对《金融经济周刊》记者表示:“欧盟委员会的意图是在与中国的相关谈判中获得更有利的地位，增加重量级筹码，声明还表示，该‘决定’目前不会生效，以便有时间进行谈判。”“关键的一点是，许多欧盟成员国对欧盟委员会发起的调查有太多的反对意见，尽管有些反对意见可能只是表面的。”。
据报道，尽管启动调查不需要获得绝大多数成员国的同意，但如果大多数国家坚持反对，德古赫特不会走自己的路。他还说:“现在这个决定不会生效。在这段时间内，我们将与中国官员开始谈判，以找到一个友好的解决办法。”
北欧国家、英国、荷兰和其他国家将华为和中兴视为创造就业和增长的工具，反对发起调查。据了解，华为最近宣布，未来五年将在英国投资20亿美元，预计这将为当地创造数千个就业机会。相反，法国、意大利和其他国家支持调查。
4月中旬在都柏林举行的欧盟贸易部长会议结束后，瑞典贸易部长比约林对媒体说，“大多数欧盟成员国的贸易部长反对欧盟委员会的建议。”据当地权威媒体报道，在会上发言的大多数贸易部长反对启动调查，“除德国外，只有4个国家明确表示支持。”上述欧盟智库对此调查并不十分乐观:“即使欧盟委员会正式启动调查，按照目前各国的态度，也很难通过初步投票。”
此外，以爱立信为代表的许多欧洲电信设备制造商也反对调查。上述欧盟智库表示:“这些企业私下里抱怨中国的补贴政策，希望改变目前的竞争格局，但由于它们非常依赖中国市场，害怕遭到报复，它们与欧盟委员会的决定保持距离。”目前，一些欧洲国家也持有类似的运气。虽然他们公开表示反对调查，并担心破坏与中国的经贸关系，但他们实际上认为，欧盟委员会的强硬态度可能促使中国做出改变。”一位来自欧洲电信运营商的人士告诉《金融经济周刊》，几乎可以肯定的是，一家大型欧洲电信设备公司正在向欧盟委员会提供中国企业在欧洲的历史项目的投标信息。
欧盟委员会何时将正式启动调查？一位要求匿名的欧盟委员会发言人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过去一年，我们一直以开放的政策对待与中国的谈判。现在我们希望中国官员更积极、更认真地与我们联系，因为目前的形势非常严峻。”
对此，中国商务部发言人沈丹阳5月16日在北京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表示，欧盟委员会的一个高级别代表团最近访问了中国，并就此事与中国进行了磋商。经过磋商，欧方表示将研究并回复中方提出的解决方案。“现在，欧方做出这样的决定却没有任何答复，这使人们不得不怀疑欧方通过协商解决矛盾的诚意。”沈丹阳说道。
至于中欧能否通过谈判解决分歧，中国相关企业的一位业内人士表示，与“光伏案”相比，此案更为复杂，中方将会更有力地反驳，掌握更多的筹码，欧盟委员会报告中的许多数据经不起推敲。此人拒绝透露中国在解决争端方面有什么优势。
许多中国业内人士表示，由于欧洲试图限制中国企业进入欧洲4g市场，中国可以做出类似的暗示。中国的高速无线数据网络建设涉及数百亿美元，仅中国移动(微博)就计划在2013年投资70亿美元建设4g网络，欧洲企业预计将分享这一份额。据欧洲媒体报道，欧洲企业担心，它们在中国4g市场的份额将进一步减少，让位于中国同行。
另一位熟悉欧盟政策的贸易专家曾告诉英国《金融周刊》记者:“尽管德古赫特似乎对中国采取了非常强硬的贸易政策，但他是最后一个看到中欧经贸摩擦急剧恶化的人。他不会允许中欧之间爆发贸易战，因为这对他来说将是一个巨大的失败。”
对此，中国相关企业的一位资深业内人士表示:“如果欧盟真的要展开调查，那肯定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欧盟企业的损失会更大。除了贸易战给欧洲公司造成的直接损失外，越来越多使用中国公司高质量、低成本产品的欧洲电信运营商也将成为输家，如法国电信(France Telecom)和西班牙电信(Telefonica)等大型运营商。”16日，欧洲一家大型电信运营商的首席执行官在布鲁塞尔一个论坛的间隙接受《金融与经济周刊》记者采访时表示，该公司反对一切形式的贸易保护主义，希望华为中兴一案能通过协商解决。
中国将如何回应也引起了很多关注。就政府而言，它将采取更强硬的立场。沈丹阳在新闻发布会上强调:“如果欧方坚持展开调查，中方将根据世贸组织规则和中国法律，采取坚决措施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由此产生的后果必须由挑起摩擦的一方承担。”在企业层面，一位资深业内人士表示，企业高层近日一直“非常紧张”，正在进行密集部署和应急计划。据透露，商务部近期还将派代表团赴布鲁塞尔与欧盟委员会进行初步磋商。
